陈丹燕成名于上世纪80年代，在文学的时代潮头已经活跃30年。她是1949年之后中国最早一批出国的背包客，顺理成章成为商业时代最早的旅行作家，并成为一代“小资教母”。

本报记者 黄佟佟 发自广州

穿着宽松蓝衫裙，脚踏橙色豆豆鞋，陈丹燕一下飞机就忙碌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到广州签售，也是第一次参加南国书香节，各个出版社都争着请她吃饭，谈合作，她也一径不慌不忙的样子，慢慢走，慢慢说。

陈丹燕上世纪80年代就已成名，代表作是著名的少女系列，多年过去，依然一副少女范儿，轻盈，简朴。很难想象，作为偶像，她已矗立在时代潮头30年了，这也是中国少数几个成名于80年代却仍能保持强大影响力的纯文学作家—纯文学兴盛的时候，她是当年都市文学最当红的文学偶像；美女作家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她已是无数文学青年的女神；上世纪80年代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少女们》、《女中学生三部曲》不但获奖无数，更是超级畅销书；而80年代后期从事成人文学创作之后，其长篇小说《心动如水》、《绯闻》、《一个女孩》也曾震惊文坛；90年代她开始非虚构写作，上海三部曲《上海的风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叶》、《上海的红颜遗事》成了研究老上海文化一个绕不过的文化地标，一举奠定了她“小资教母”的称号；就算到了微博时代，她亦是拥有百万粉丝超强影响力的大V。

“在路上的陈丹燕”

拥有强大的生命力，让她拥有各种身份，除了作家，她还曾是热门广播DJ，也是电视台节目主持人，更是最早一批出国的背包客，20年来，她断断续续写下的旅行文字已经足够出一套庞大的旅行文学系列，一共13本，全部讲的是“在路上的陈丹燕”。

说到开始旅行，还要上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期，那时，她利用那拿不回国的国外版权费（中国当时没有加入国际版权协会），开始全球旅行，德国与日本是她最爱去的地方，因为去过很多次，她可以找到许多普通游客不会涉足的地方，有自己心仪的路线。至今，她还记得第一次出国，落地日本，在飞机上看到终于不是电影中的太阳旗时，她对自己说：看，陈丹燕，这就是世界。

活着，就要看世界，看更多的世界，在每一个世界里都有一个不同的自己，这也许是陈丹燕为自己平静优裕的女作家生活另辟蹊径的直达内心的方式。“旅行是精神提升手段而不是谋生手段，最大的获得是经验，而不是省钱或者买东西。”

她总是一个人拉着沉重的箱子，抱着相机，走在异乡的道路上。“如果没有旅行，我可能还是一条小溪，可能很清澈，但不耐脏，这20年的旅行让我学会忍耐，让我宽容，让我学着去理解别人，学着容忍生活当中很多的缺憾和遗憾。以前我是不接受的，但是旅行中充满了不确定和改变，于是你渐渐接受了这些不确定，到后来你甚至觉得这些不确定充满惊喜，比如我爱上一种西班牙民谣音乐，就是因为听到这种音乐时，我正处在旅行最累最低沉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身心俱疲，可能不会那么喜欢。你看，我现在可以接受一切，也不会那么容易内心怨愤，我以前不能接受脏的东西，但因为旅行给我带来的改变，让我发现其实那些脏的东西可以承载，我也有能力将它们运走……是旅行让我变成了一条河。”

最早用国外版税去看世界

时代周报：最近韩寒的电影一句“你连世界都没观过，哪来的世界观”非常流行，其实你早就说过类似的话，“先要观世界，方有世界观”，那是在什么时候？

陈丹燕：其实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和尚跟我说的。我的人生信念就是人生在世就要去看世界，这是有一次在厦门大学演讲，有个学生说陈老师有没有人生口号，很随口说的，后来我发现这真是我人生的口号。

时代周报：开始旅行的契机是什么？什么时候？成就这种自在旅行的条件是什么？钱，时间，自由无负担的心……

陈丹燕：机会来得很突然，我写了一本书译成日文，但当时中国没有参加国际版权组织。日本出版商跟我讲，你们中国一直盗版我们日本，所以我们出版你的书也不付你版税，但我们知道这是不对的，所以请你来日本旅游，在樱花开的时候，你用你的版税来旅游，顺便做推广。从此我就把我的国外版税都存在出版商那里，我用这笔钱去看世界。

至于说为什么想要去看世界，这跟我的童年际遇有关，我上小学一年级是1966年9月，那时“文革”开始，所以像我这个年龄长大的人，是在非常时代长大的。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书看，一个纸片也要看半天，那时好多书都是私底下传阅，封面都是烂的。在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没有任何一个渠道看到中国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最能看到的电影是阿尔巴尼亚电影，惟一可能听到的是短波收音机，我那时候最喜欢听澳大利亚短波。可能正是生活在那样一个封闭的时代里，我们愈加渴望新的东西，我想看看欧洲小说里描写的场景，看看契诃夫面前的那条河。

时代周报：你是个在路上的作家，比如说你有次在意大利一个小岛上看星星，你写自己对大自然的那种敬畏之情。大自然真的能安慰人心吗？真的可以让内心得到极大的宁静吗？

陈丹燕：当然，大自然的伟大你要亲自领略，如果你在上海，你看到的最大的自然运动是打雷，这是你在上海看到惟一的你觉得自然很伟大的地方。城市里的人感觉不到自然的伟大，比如“上帝说要有光”，这句话你在上海体会不到，但你到新奥列松岛，当你经历过100天的漫漫长夜，突然有一天早上太阳光从地平线上反射上来，你会发现所有人都欢呼起来，100天不见阳光的人，苍白浮肿的脸上，浮现出情不自禁的微笑，这时你就不会自大了，你会觉得你确实是自然秩序中的一环，而不是世界的统治者。见识过伟大的自然的力量，你才会有谦卑，当你意识到你是这天地中渺小的存在时，你才会学与天地和谐相处，才能得到真正的宁静。

因为旅行，知道世界很大

时代周报：我听说你父亲是上海惟一一家远洋公司的成员，父亲不断地出行，是不是也给了你对远方的憧憬？

陈丹燕：我父亲是南下的干部，所以我觉得跟广州有缘分。1949年后，我父亲在一家和波兰合作的外贸公司工作。从小我就知道他在一幢老楼上班，是原来渣打银行大班的办公室，现在叫“外滩18号”。韩战的时候，挂中国旗帜的船一出公海就被美国飞机打掉，挂波兰旗，美国的飞机就不打，我父亲的公司有当时中国惟一一条开往欧洲的海运线，运药品、军火什么的。那时我父亲经常出差，会带一只巨大的箱子，箱里有放鞋放西装放衬衣的地方，一格一格，后来我才知道那叫LV，这只箱子现在还在我家里。

时代周报：听说你在旅行中最喜欢寻找咖啡馆，你最喜欢哪一家？

陈丹燕：确实，我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去寻找我喜欢的咖啡馆，在欧洲的历史上，古老的咖啡馆其实就是人们眼中的书室，就是当时人们去读书的地方，摆满了书。喜欢的咖啡馆一定要有书，要有花，要有我喜欢的调调儿，我最喜欢的一个咖啡馆在德国，是我无意中找到的，后来有朋友告诉我那是德国的记者们最常去的一个咖啡馆，很多人在那里面写稿、聊天。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树，一进去我就特别喜欢，我特别中意其中的一张椅子，每次去如果有人坐了，我就在一边默默等着，就觉得那椅子是我的。

时代周报：你在书中提到去印度的拉贾斯坦邦旅行，是找到了最好的场所学习忍耐力，如何去培养这种忍耐力呢？

陈丹燕：我去印度的时候是印度强奸新闻最激烈的时候，但是我不怕，我旅行从来没怕过，因为我觉得只要你表现出不害怕，就没有人会上来欺负你。印度当然有许多难处，比如印度人的说话方式，旅客有什么事，他们最常说的就是Yes Madam，你以为他们懂了，实际上他们可能什么都没懂。你要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明白你的要求，每个地方的人是不一样的，每一个地方的人思维方式也是不一样的，你不能苛求别人都跟你一样，以前我但凡有一点点不好就很生气很生气，但因为旅行，我知道世界是很大的，人是分很多类的。

时代周报：现在流行一句话，“再不远行就老了”，但现实中往往是两种情况，就是先工作老了再旅行，或者年轻时候去旅行，但老了一事无成？旅行和钱的冲突如何解决？

陈丹燕：我是先赚了钱才去旅行的，但我觉得旅行其实不需要赚大量钱才可以去，我出去旅行也很省，住最便宜的旅馆，和年轻人合用房间，合用房间对我来讲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很在意。在欧洲旅行有一个很好的，就是有一个打车中心，你可以跟登记的人分享他的汽油费，5块钱10块钱，现在20多块，而且可以交到朋友，一路听他讲，这个地方怎么玩，开心的话就玩玩再走，所以我一直是便宜的方式旅行。现在经济好一点，也会住贵一点的酒店，最好的旅行其实就是随心所欲，有多少用多少，但我不赞成旅游是买东西，有很多中国人去欧洲就是为了买东西，别为名牌把自己对这个地方的享受忘记了。另外就是很省那种，这个时候我会想，想省钱干嘛不在家呆着算了，去菜市场买菜做饭是最省钱的。

（转自：TIME WEEKLY时代周报2014-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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